现在整个儿一个笨花村除了这微小的声音,什么都不存在了,连平日的鸡狗叫都消失了,树上的知了也飞了。
院里的声音还在继续,一件什么工具被扔在了地上,也许是一把锤子,也许是一把钳子。梅阁从枕头上欠起头冲院里问了一声:“谁呀?”院里果然有人回答了:“我。”梅阁听出这是二片。刚才梅阁把西贝家的人想了个遍,单是没有想起二片,二片却就在眼前。
梅阁听出是二片,就又问了一句:“二片你没走?”二片说:“没。”梅阁说:“你进来。”梅阁的话音刚落,二片就闪进了屋。他那一条独腿在地上紧折腾两下止住蹦跳,金鸡独立似的站在了梅阁跟前。
平时,西贝梅阁和西贝二片是素不交流的,二片远离着她,她也远离着二片。现在西贝家却意外地留下了这两位素不交流的姐弟。
梅阁说:“二片,你怎么不走?”
二片说:“你怎么不走?”
梅阁说:“我不想走。”
二片说:“我也是。”
梅阁发现二片说话时手里有一个小包袱,他紧紧地攥着它。她想,二片的“体己”吧。
梅阁又问二片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二片就反问梅阁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梅阁说:“这也是你问的?”话里又带出对二片的轻蔑。
二片感觉到梅阁对他的轻蔑,心里说:都什么时候了,还这么对我说话。
梅阁也在心里说:把我的打算说给你,你能懂?你能知道天国近了时候到底说的是什么?
姐弟俩还是说不成话。一阵冷场,二片一个转身就往院里跳。跳了几步,又转过身来对梅阁说:“咱俩做饭吧。”
梅阁一听二片要做饭,受了感动似的,想,真是意外,怎么也有了人话。她往起欠了欠身子想坐起来。二片见梅阁想起来,知道姐姐还光着身子,一个箭步跳到院里。二片爱看女人,可他知道姐姐是不能看的。
二片跳到厨房去拢火,梅阁也挣扎着穿上衣服,头重脚轻地来到院里。已近中午的毒太阳通过她家的大槐树,光芒四射地照得她睁不开眼。梅阁挪着自己来到厨房门口,见二片真笼起了火,正拿瓢添锅。她就坐在灶坑旁,替二片拉起风箱。她费劲拔力地拉了两下,问二片:“二片,你做什么饭?”
二片说:“拌疙瘩,咱也吃顿好的。光吃山药白粥了,什么都是咱爷爷说了算。”
梅阁听二片说要拌疙瘩,也没阻拦,心里说,由他吧,各拧劲儿比时令也不在以下。她拉着风箱,二片就掀开缸盖找白面。他把缸和罐找了个遍,找不着,便没好气地说起不三不四、没大没小的话来,他没有人称地说:“叫日本人吓跑了恁还不算,还把米面拿个净。吃个…”他想说句脏话,没说出来。
厨房里没有米面,只有开水。梅阁说:“算了,反正我也吃不下饭,你就‘欠’一会儿吧。”
二片说:“光知道给他妈牲口煮料,哪怕给咱留点儿黑豆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