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节 清清楚楚的个人，在群众里

国际知名的德国汉学家WolfgangBauer今年去世时，执德国舆论niu耳的《法兰克福汇报》发了一篇文章。作者说：Bauer的杰chu成就在于他能够将他所研究的中国人看成个人，而不是一个面貌模糊的群众集ti。

这样一个在欧洲人yan中理所当然的评语，我读起来，却像吃饭时咬到石tou一样，gan觉怪异。

假设北京大学的李教授过世了而中文报纸写着：李教授是个德国研究专家，他的杰chu成就在于他能够将他所研究的德国人看成个人，而不是一个面貌模糊的群众集ti；我相信许多欧洲人要大吃一惊，不以为然，心里想着：这怎么值得一提？我们德国人、英国人、法国人当然都是xing格分明的个人，除此之外，还能是什么？

这zhong反差充分披lou欧洲人的双重标准。最荒谬的是欧洲人自觉对“个人主义”这个东西有专利权，使他们有别于伊斯兰教民族，有别于中国人，有别于整个非西方社会，好像“个人主义”han有一tao固定标准，放诸四海皆准。中国人是个“面貌模糊的群众集ti”这个印象大概在“文革”期间更加qiang了：中国人不分男女，全穿着一样的蓝布衣，被称为“蓝蚂蚁”唱着一样的歌曲，笑着一样的微笑。欧洲人不会想到，在别人yan中，他们看起来也相当“集ti”：德国人都在车窗上摆个mao茸茸的玩ju动wu，英国女人在某一年冬天全穿上黑se的pi夹克，荷兰人的厨房里全挂着白se的半截的lei丝窗纱。

在我yan中，每一只“蓝蚂蚁”可都是xing格分明的个人。那个因为无书可读而背了整本《圣经》，边zhong田边背《圣经》的学生；那个把小提琴藏在地下但每晚取chu揩拭的音乐家；那个没有发表机会但孜孜矻矻皓首穷经的学者——他们都穿着制服似的蓝布ku，但是tao在制服里tou的是人，人在与他的命运挣扎、妥协、反抗。所有属于“人”的痛苦，我相信，都是独一无二、都是“个人主义”的。

德国邻居告诉我，她听说，共产党在长征时，荒野地带死亡的人数远远超过有乡有镇的地方，可见得中国人是非常“群tixing”的；没有群ti他会因寂寞而死亡。我把这个看法转述给一位大陆学者。学者芜尔一笑，是的，确实在荒山野地人死得多，可是，那是由于粮食不够。没有民居就要不到粮食。

“饥荒会死人的，寂寞死不了人，即使是中国人。”他笑着说。

我站在上海最拥挤的路口，四川路和南京路jiao叉的地方。绿灯一亮，群众，不“人chao”的汹涌推动像ju大的海狼。不习惯人chao的我ma上觉得yun眩，有一点要被淹没的恐惧。但是即使在这个时刻，我不理解什么叫“面貌模糊的群众集ti”在我shen边推来挤去的“群众集ti”对不起，各有各清晰异常的面貌，有的疲倦有的无聊，有的愉快有的漠然，有的mei丽有的平庸。

许多人汇入街上liu动的人chao，其实并不是为了来求取群众的ti温和wei藉，而是为了来寻找个人的孤独和自由。单位里的生活公式如此机械，pei给的住房如此狭隘，人与人的关系如此密不通气，最mei好的逃避空间反而是公园里、大街上、河堤边，那人来人往的公共空间。群众里的个人互不相识因此互不干扰，提供给人的竟是最自由的内心世界。在人口稠密的中国，看起来代表集ti的群众其实反而是一zhong个人主义的表lou；没有一个地方比在群众里tou更孤独、更宽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