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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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后他对自己很愤懑。为什么在酣睡中，依然响着那砰砰砰的声音？且不说比那更值得记忆的mei好事wu非常之多，就算是你要对不正常的事wu留下ju有历史价值的记忆吧，其实也远lun不到将那霍木匠钉金殿臣窗hu的镜tou作为首选，并重复映放到如此不厌其烦的地步！为什么霍木匠那鼓胀的短胳膊，那一齐jin往前撅的双chun，总像粘在灭蝇胶纸上的绿tou蝇似的，即使在梦境里，也拂之不去？

他在梦中知dao自己是在zuo梦，这已经很可怕；更可怕的是他竟不能指挥自己的梦境，他心里明明白白地在挣扎着说：不，不，这个不好，我不要这个，我宁愿要别的，哪怕是比这更丑恶更狰狞的…然而，不中用，那梦境纹丝不变；他便只好在梦中痛苦得咬牙切齿…

当梦外那砰砰砰的敲门声，与梦中那砰砰砰的钉窗声搅成一片时，他惊醒了。惊醒的瞬间，他甚至有一zhong解脱的欣悦。然而很快他便完全回到了现实中。他tingshen起床，判断chu确实是有人在连续敲他那小屋的门时，他开始不快，并且那不快迅即膨胀为气愤，他吼了一声：“谁？！”扭亮了电灯。

门外的司ma山虽然已zuochu了最充分的估计，但在他拉开门，两人相对的一瞬间，司ma山依然被他双yan中she1chu的愤恨吓了一tiao。

他当然不会让司ma山进门。他厉声问：“你来干什么？”不待司ma山答言，又气急败坏地宣布：“我只接待事先约定的客人！…这个地方，我从不约人来！…我不能容忍对我私人空间的sao扰！”

司ma山却抛卸了千言万语，劈tou只是一句话：“望辉，你父亲那bu遗稿该还在吧？”

这也是司ma山急中生智。毕竟司ma山跟他同事多年，早把他脾xing摸透。

是的，他父亲有一bu遗稿，是研究甲骨文的。始终未能付印chu版。文化大革命当中，为保存这bumao边纸，mao笔竖写，并且附有若干拓片、照片和手绘cha图的遗稿，他真可谓心力jiao瘁。这些年他一直想让父亲的遗稿面世，可是，送到有关的chu版社，chu版社不仅是不愿赔钱，还认为其学术价值不高，给退回来了。这很让他不服气。他知daochu版社的编辑对这bu稿子的学术价值是无从判断的，他们是送给了一位社外的老权威去评判，结果竟给chu了这样一个评价，他认为那老权威要么是有yan无珠，要么便干脆是嫉妒，怕先父的书一chu，便不利于自己的权威地位了。而且他怀疑那老权威在所谓审阅的过程中，抄录了不少父亲遗著中的jing1华，指不定什么时候，那老权威便会将其剽窃过去，据为己有。因此他频繁地联系了若干的chu版社，打算尽快自费chu书。一来这bu书制作起来确实需要很大投资，二来人家一看是他要为父亲chu遗著，都认为他在文化人里算是个有钱的，因此开chu的价都带有“宰一刀”的xing质；他若倾其所有，当然也能付得chu，但他不能倾其所有，去zuo这一件事。于是他转而寻求赞助。有的企业家本是乐于资助他的，可是听他开口讲明，一是并非他的作品而是他父亲的遗稿，二是一bu关于甲骨文的冷僻到极点的纯学术著作，便都呵呵一笑，不再接他的这个话茬儿。

在tou些天跟司ma山邂逅，并被司ma山引到他们单位的那间豪华餐厅，坐下来“叙旧”时，并不是他真要司ma山帮什么忙，而是因为实在并无什么共同语言，于是便没话找话地说起了这件事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请司ma山顺便给寻个赞助者。

他在温怒中，忽听司ma山劈tou是这么一句话，顿时语sai。他万万想不到，司ma山急如星火地找他，并且连夜找到他这个住chu1，竟是为了他父亲甲骨文研究的遗稿！

司ma山看到他yan光脸se的微妙变化，心中得意极了。这便叫“水平”啊！司ma山决心如此这般地一路表演下去。

他撤掉了防线，司ma山顺利地进入了屋里。

他很勉qiang地请司ma山坐。司ma山却一副坐都来不及坐的神气。司ma山就那么站在他面前，口气急促，却又条清理晰地把一大串信息送进了他的耳朵里：“我就先不dao歉！实在是机缘凑迫，跟我们下面‘三产’有关的一家公司，老总是个难得的传统文化迷，我跟他提起伯父的这bu遗著——我并没提起你的大名呢——只是叹息这么有价值的学术著作却生生地睡柜橱，不能见天日。他听了，居然很激动！连说拿给他看看，他竟是略懂甲骨文的呢！也不奇怪，他原是大学历史系chu来的本科生嘛卜他明确表态，如果真有价值，他愿独家赞助！我说.那印起来可比一般书麻烦呢！他说，该麻烦的事就不能怕麻烦！我一听，真为你高兴呀！可是，他明天一早就要飞离北京了，我想事不宜迟，所以急得没tou苍蝇似的；满世界找你！我想为别的事sao扰你你都饶不了我，为这件事，我就是打上门来，只要说清楚了，你肯定会‘刀下留人’！…就是这样，最理想的方案，是今晚你就拿着伯父的遗稿，跟他见上一面；他一看持稿人是你，保险喜chu望外！我、他跟你都是大忙人，一错过今晚，指不定哪辈子能再聚tou！最好你们今晚上就能把事情大ti上定下来！你看怎么样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