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他收藏各式各样的锤子,从最一般的具有实用价值的,到银制的镀金的玉雕的玛瑙的镶宝石的木变石的等等供摆设用的…直到近年来庙会上发售的塑料材料做的吹气锤头模型;其中最小的仅有指甲刀那么大,最大的木槌据说是用来敲酒库里那巨型酒桶的桶箍的,槌头足有人脑袋那么大…
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吃惊的呢?就是有人专门收藏中外古今各式马桶,一一陈列于此,并用射灯照得轮廓分明,那也实在不必为之吃惊;以世界之大,人类之众,心灵之诡奇,趣味之分流…这实在都并不能使他觉得触目惊心!
“来来来…你来看…这是谁?…”印德钧拉着他衣袖,把他引到这个展区的起始部分,让他看那前面的说明。
那是很简单的一个说明,开列着那收藏者的姓名、所在单位、在收藏爱好者协会中的职务、收藏简史…等等;并附有一张收藏者的近照。
雍望辉拿眼一看,感到心口被重锤猛地一击。他大吃一惊。不,这样说还不够分量。他简直是因大出意料而震惊得晕死过去…
那收藏者是老霍。就是当年一锤锤猛钉金殿臣宿舍窗户,因为过于恪守其职,而在钉窗的过程中将他的双唇尽情前伸,把那副神态烙刻在雍望辉心灵上,至今不仅难以消退,还常常在他的梦中,在他的潜意识中拱动,甚至牵引着他的写作冲动,使他常常欲写不能,罢休又不甘,处在尴尬与迷惘中的那个…久未谋面的老同事!
那照片上的霍木匠,老了许多,但双唇仍是微微前拱,体现出其特有的专注神情。
“是他!”良久,雍望辉才倒吸了一口气。
“是啊!…这就是今天我约你来这儿的原因啊!…我那天也是着实吃了一惊!…他是多年的老木工,收藏这个并不算稀奇,对吧?稀奇的是,他那么个当年政治情绪恨不能冲天高的人,如今怎么成了这么个闲情雅致数一流的人物呢?…还有那个金殿臣,当年即便没挨司马山那顿整、打成了个‘坏分子’,那也是单位里公认的落后分子呀;谁会从政治上看重他呢?嘿,二十多年过去,我跟你说过了吧?你在电视上看见了吗?他如今又是个什么人物呢?…他变成先进的了,这倒也还不算什么大爆冷门,可他不是技术革新的先进人物,不是管理模范也不是创收典型…他是优秀共产党员!他穿着一身中山装,接受西服革履油头粉面的年轻记者的采访,一本正经地回答记者的提问,向广大电视观众表明:新时期里共产党员要立新功,要一如既往地发挥模范带头作用!…可他的‘既往’该有多窝囊呀!你我记忆犹新嘛!…望辉,你是专门解剖人的灵魂的,你把他们俩的灵魂解剖给我看看…当年怎么回事?如今怎么回事?…”
雍望辉一时只是呆呆地站在那些个大大小小的锤头前,心头久久地回响着印德钧所提出的那个问题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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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回应邀赴矫捷的饭局,宁肯不仅兴致盎然,而且总是及时到达,不让矫捷久等。这倒不是他嘴馋,而是因为这位与他属于同一代人的大款,使他感觉不俗,相聚侃谈,颇多收获。这回他出发较晚,路上又堵车,当他赶到太上宫酒楼,跨进那个单间时,惊讶地发现,别的客都没到,只有矫捷一个人坐在餐桌边抽烟。
“嘿,这回不要你‘缴械’,是我该跟你缴械了!…”宁肯笑嘻嘻地过去招呼。谁知缴械一反常态地板着个脸,也不给他递烟。
“怎么啦?”宁肯坐到他对面,不解地望着他:“你怎么这么不高兴?…路上堵得厉害,保安可能也是因为…”
矫捷截断他的话茬,闷闷地问:“春冰不来?”
每回宁肯和春冰总是双飞双翔的,也难怪矫捷要这样问;宁肯心想解释一下也便罢了:“她要过会儿再来…让我跟你老兄先请半个钟头假…她给人家当主持呢…”春冰这样年轻美貌的播音员,常被这样那样的“堂会”请去当主持,一来请方大多有人情面子的因素在内,往往不好推托,二来每次总要给个“红包”少则三五百,多则一千元,其诱惑力也很不小;宁肯认为对此矫捷是早已知道的,不该有半点惊讶,谁知他话音未落,矫捷便恶声恶气地说:“哼,又卖唱又卖身…贱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