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家是个很特别的例，他以编故事为主业；既知何谓真，更知何谓假。我自己就是小说家，你让我发誓说写的都是真事，我绝不敢，但我不以为自己可以信雌黄到骗人。我编的故事，读者也知是编的。我总以为写小说是事业，是面的劳动，有别于行骗。你若说利用他人的弱行欺诈，尽人所不齿的行径，可只因为是个小说家，他就是个好人了，我抵死也不信。这是因为虚构文学一，从荷到如今，有很好的名声。

他意念一动。我现在正在壮年，境尚佳，自然想循科学和艺术的正途，努力地思索和工作，以求成就；换一情况就会有变化。在老年、病痛或贫困之中，我也可能相信世界上还有些奇妙的法门，可以呼风唤雨，起死回生。所以我对事有因的迷信总抱着宽容的态度。只可惜有情况叫人无法宽容。

最近，有一批自然科学家签名，要求警惕伪科学，此举来得非常及时。《老残游记》上说，中国有“北拳南革”两大祸患。当然“南革”的说法是对革命者的诬蔑，但“北拳”的确是中国的一大隐患。中国人——尤其是社会的下层——有迷信的传统，在社会动、生活有压力时，简直就是渴望迷信。此时有人来装神鬼，就会一哄而起，造成大的灾难。这行的迷信之所以可怕，在于它会使群众变得不可理喻。这是中国文化传统里最的隐患。宣传科学，崇尚理，可以克制这隐患；宣扬不可信的东西，是发这隐患。作家应该有社会责任，不可为一稿酬，就来为祸人间。

我以为，知识分的德准则应以诚信为本。假如知识分也骗人，让大家去信谁？但知识分里也有人信邪门歪的东西，这就叫人大惑不解。理科的知识分绝不敢在自己的领域里胡来，所以在诚信方面记录很好。就是文史学者也不敢编造史料，假造文献。但是有科学的技能，未必有科学素质；有科学的素质，未必有科学的品格。科学家也会五迷三。当然，我相信他们是被人骗了。老年、疾病和贫困也会困扰科学家，除此之外，科学家只知什么是真，不知什么是假，更不谙虚作假之，所以容易被人骗。

我还以为，知识分应该自尊、敬业。我们是一些堂堂君，从事着尚的事业；所有的知识分都是这样看自己和自己的事业，小说家也不该例外。现在市面上有些书，使我怀疑某人是这么想的：我就是个卑鄙小人，从事着龌龊的事业。假如真有这等事，我只能说：这样想是不好的。

在农村还可以看到另一狐仙附的人，那就是巫婆神汉。我以为他们不是发癔症，而是装神鬼，诈人钱。如前所述，人在遇到不幸时才迷信，所以他们又是些趁火打劫的恶。总的来说，我只知一个词，可以指称这人，那就是“人渣”各邪门书的作者应该比人渣好些，但凭良心说，我真不知好在哪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