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,在关上的窗子玻璃上只有金碧辉煌的吊灯壁灯,鲜花和叠叠挤挤的人影。
但在酒席上,正好他们同一个大桌子,朱利安就有点失意了,林始终没朝他看,她依然谈笑,风趣幽默。朱利安没胃口,上来的头道和正菜,就尝了一下,他注意力全在林身上。侍者送来一道甜食,冰淇淋,每盘中间是一颗大草莓冒起来,太像林的乳房。他未吃,而且觉得越闹越难堪,就借故离席,一个人回了家。
“不嫉妒”三个中文字,在朱利安的左手掌上,他故意留了一天才洗掉。依样画葫芦,他现在已经会写。“嫉妒”都是女字旁。好像中文女字旁的字,意思不是极好就是极坏。怎么想他还是不清楚,林让他还是说她自己不嫉妒?这些女字旁在他眼前扭动,非常性感。中国字果真是通人神的,这儿街上普通老百姓烧纸时,有字的都要放在一堆里烧,对天磕三个头,才点火。
朱利安想起庞德,他的诗里不少中国字,以前以为此人是大糊涂,现在才觉察出他可能真是大天才,只有大天才,才会本能地敬畏汉字中的诗性潜力。
虽然明知林不会来。朱利安一早还是把仆人们赶出去采购东西,不过是以防万一。一个小时的偷情,朱利安这才明白,对他来说,不仅仅是肉欲的需要。林还会来吗?在他的梦里,她说“去也终须去,住也如何住”这太神秘,太难解,即使林重新拥有他的房门钥匙,就像重新拥有打开他灵魂的密码,但不使用,又有什么用?
但是,怎么去说服林?而且要答应她到什么程度?
林再也不会来了,不仅不来,在教室里,在校园里,在哪儿都看不到她,她一下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了。上个星期他给母亲的信,照旧长,照旧谈生活琐碎,但对这件事,他只是简短提了一句“已经结束”他非常不快:五月,百花盛开,谁的精神不振,谁就有问题。
我就是有问题的人!他恼怒极了。中国女人,漂亮的很多,马上找一个新的情妇,难道非林不可?
朱利安走到林的房子前,是一个星期天,林和程都会在家。敲开门后,仆人去通报:“是贝尔教授。”
程迎朱利安进门后,仆人茶也端上来。朱利安说他在汉口买古董:几个碗和一幅画,想请院长夫人去鉴定一下真伪。
客厅一切依旧,盆花都是清一色的白花。朱利安好像记得林不喜欢纯白色,他注意到壁炉上的镜框多了一个,一个是他们新月社的人和泰戈尔合影的剪报,那是第一次他来这个家时见到的;另一个则是他们夫妻俩欢迎朱利安的那个晚宴的留影,朱利安神情有点不安但快乐地站在照片中间,林在一群人中和他离得最近。林把照片放在客厅,名正言顺的,可以天天看见他。她聪明过人,这么说,她心里仍然有他。
程说:“林不在,她每天都去城里。”
“汉口?”朱利安问了一句。
“一些北方来的作家诗人在这里访问,也是我们的朋友。她作为武汉日报文艺刊的编辑,算是主人,陪他们游中山公园,去蛇山古琴台,今天可能去寺庙看五百罗汉。”
没喝完茶,朱利安就告辞了。
他不嫉妒。林不来,不想来,并不是像他担心的,她没有自杀,也没有故意挑衅。她有她的生活。在中国文人圈子里,她受到尊重。他想起她的诗,她的才气,她的知识,富裕的家境,她一切比他强的地方。真的,连床上,他都不是对手,她又何必天天来哭着哀求他的爱情。
那天在酒会上,林美得惊人,她的谈吐,她的亲切待人,他对她越来越着迷。她的洒脱劲当然是装出来的,是有意气他,让他不高兴。好,好,她现在天天陪客,干脆与他无关,甚至不必让他知道,她已经没有感情依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