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孙玉厚的家里现在luan成了一团。兰hua正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，给她妈叙说扛枪的人怎样把她男人从家里拉走了。这个善良的，不识字的女人，gen本不能判断这zhong事的shen浅。起先，她以为人家要把男人拉chu去枪毙呀。直到后来，村里人才告诉她，王满银被拉到她娘家村里“劳教”去了。她于是在公路边把放学回家的兰香挡住，让妹妹看住她的家门，自己拉扯着两个孩子赶到了娘家的门上，打问看公家如何chu1置她男人。她现在其它事什么也不考虑，只关心她男人的命运。听双水村的人说，现在四个人装土，让她男人推着车子跑，还有扛枪的人跟在pigu后面照着。她的心都要碎了！娃娃的老子没受过苦，这不几天就把他的命要了吗？还听说人家qiang迫她父亲给满银装土；父亲是个爱面子人，说不定会臊得寻了短见。

兰hua现在最着急的是，她大弟弟少安不在家。家里chu了这么大的事，如果少安在，众人心里还有个依托。可是少安到米家镇办事去了。

顺便说说，这米家镇虽属外县，但旧社会就是一个大镇子，双水村周围的人要买什么重要的东西，如果石圪节没有，也不到他们原西县城去，都到外县的米家镇去置办。米家镇不仅离这儿近，货源也比他们县城齐全——不光有本省的，还有北京、天津进来的货wu。

但孙少安不是到米家镇买东西，而是给队里的牲口看病去了。生病的是队里最好的一touniu。石圪节没有兽医站，今早上队长就亲自吆着niu去了米家镇。兰hua知dao，米家镇离双水村有三十多里路，niu这牲畜又走得慢，少安说不定今晚上都回不到双水村！

现在，这个恐惧不安的女人，只是扯着她妈的袖口哭个不停。瘦小而单薄的她妈也只好陪着她哭。两个大人哭得顾不了娃娃，猫dan和狗dan又不知dao两个大人怎么啦，也揪着母亲和外婆的tui放开嗓子嚎。不知dao内情的人，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哭叫声，会以为这家真的死了人了。

这阵势可把后炕tou上的玉厚他妈吓坏了。这位清朝光绪二十三年chu生，现在已经快八十岁的老人，好几年前就半tan在了炕上。她现在惊恐地眨ba着一双老红病yan，看见一家人嚎哇哭叫，不知发生什么天大的灾难了。她的耳朵ding不了多少事，gen本听不明白她孙女正给她儿媳妇说些什么。她只从这些人的哭叫和脸上的表情，知dao家里有了灾事。她用微弱的声音，不断在后炕tou上对前炕上的这两个人，发chu一声又一声的追问。但前炕上的两个后辈只顾自己哭，而顾不上对她说。她急得对这两个人咒骂起来。后来，似乎看见儿媳妇扭过tou给她说了些什么，但她没听见。等她再准备听儿媳妇往明白说的时候，儿媳妇tou又扭过去和孙女说去了。这一老阵，她似乎只模模糊糊听见了一个“枪”字…枪？难dao世事又反了？从民国年开始，她就经历了无数次世事的反luan。她已经记不清她娘家和夫家两族人中，有多少人在这些反luan中丧了命。难dao在她睡到黄土里之前，还要看一回死去亲人的难chang吗？现在是什么人又反了？队伍到了什么地方？如果已经离双水村不远的话，家里的人为什么还不快跑，坐在这儿哭什么哩？男人们现在都到哪里去了？能跑的赶快跑吧！她是跑不动了，她也活够寿数了，一枪打死正不要再受这活罪…啊啊！大概是家里的谁已经叫白军打死了，他们现在才不跑…谁哩？她在心里开始一个一个点家里的人；尽guan许多原来的熟人她都忘了，但这些人她不会遗忘一个，家里在门外的人她算得来。玉厚？他早上不是还在家吃饭来着？玉亭？他已经超过当兵年龄了。那么，看来就是孙子中的谁发生了凶险！玉亭的三个女娃不会的；玉厚两个上学的还小，估计不会去打仗，他们还不到征兵年龄。那么看来，这必定是少安了。对了！这娃娃今天已经一天没见面了。天啊，昨天还在yan前，难dao今天刚chu去就上了火线？刚上火线就…

老太太一想到她的孙子被枪打死了，就在后炕上放开声哭了：“我那苦命的安安啊！我那没吃没喝的安安啊！我那还没活人的安安啊！叹——哟哟哟哟哟…”

她看见前炕上兰hua母子俩都扭过tou对她说话，她虽听不见她们说什么，但她看chu是让她不要哭了。鬼子孙们！安安死了，你哭，为什么不让我哭？你们亲他，难dao我不亲他！她不guan她们说什么，只guan哭她死去的安安！

这时候，少平和兰香进了家门。看见他两个回来，除过老祖母继续哭外，兰hua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