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个好人。陈步森叹了口气,说,我不是。冷薇说,你来看我,你是个好人。陈步森进一步试探说,你记得你是因为什么进医院来的吗?冷薇想了好久,突然用手按住太阳穴,好像很痛的样子。陈步森想,她是要记起什么来了吗?冷薇抬起头来对他说,我病了,什么也想不起来了。
陈步森说,你家里还有什么人?冷薇说,儿子。陈步森说,你的丈夫呢?冷薇疑惑地看他:丈夫?陈步森点点头,问,你有丈夫的,你没有丈夫怎么会有儿子?陈步森问完这句话时有些后悔,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往一个可能的深渊里跳,他知道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忘记对那件事情的恐惧,实际上他是在用各种办法求证: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当事人认出。这是一个大胆而荒谬的试验,危险本身就像一块磁石,吸引着想冒险的人。陈步森落入了一个怪圈:要证明自己真的完全脱离危险,或者干脆说他要证明自己跟此事无关,即使这只是一种想象,也算是个美好的感觉。实际上这一切是不可能实现的,无论是淘淘还是老太太,无论是冷薇还是陈步森自己,即使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,陈步森,我不认识你,你放心好了。陈步森也不可能彻底放心,因为事实俱在。那么陈步森是在干什么呢?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接近被害人到底是要达到什么目的?难道他想要被害人对他说,我不认识你,你不是凶手,你不要难过?要被害人对加害者说,你不是杀手,这何其荒唐。可是如果不这样联想,就无法解释陈步森的反常,他一次又一次接近冷薇和她一家的行为,或者只能说疯的不是冷薇,而是陈步森,他的确完全疯了。
就像眼下,双方在接近刀锋,陈步森问冷薇有没有丈夫,冷薇抱着头想了好久,她大概意识到了,她应该是有丈夫的,因为没有丈夫就没有儿子。她大约费力地要解释这个矛盾的问题…最后她抬起头来对陈步森说出了一句让他无言以对的话:我有丈夫,离婚了。
陈步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。后来他问,你丈夫叫什么名字?冷薇又抱着头,这回她没再抬头,说,你别再问我了,我头痛了,我头痛了。
这时,旁边有一个病人开始砸核桃吃。冷薇的眼睛开始直直地看着她砸,突然她双手捂着耳朵,眼睛恐怖地放大,嘴里发出长长的撕心裂肺的惨叫。陈步森吓坏了,他弄不清楚冷薇为什么会突然惨叫起来,他吓得几步就闪到门外去。陈步森想,完了,她是不是认出我来了?因为李寂死的时候,她也是这样惨叫。陈步森对自己的试验后悔不迭。他准备迅速离开精神病院。
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,把冷薇控制住了。一个男护士骂刚才砸核桃的病人:让你不要在她面前砸东西,你怎么就记不住呢?一个护士向陈步森解释:没事儿,她受了刺激,听不得砸东西的声音,看见人一砸东西她就抓狂。你不要害怕。陈步森惊魂未定,冷薇一定是把核桃当成李寂的头了。医生给冷薇注射了一针,她稍微安静下来了。陈步森站在门口没动,护士说,把你吓坏了吧?没事儿的,她常常这样,不会伤人的。你去安慰安慰她吧。
陈步森慢慢走上前去,重新坐回到冷薇身边。冷薇出了一身大汗,但她什么也记不起来的样子。陈步森轻声问,你为什么害怕?冷薇看着陈步森,似乎在凝视他,说,你不要走,我害怕。陈步森低下头,你怕砸东西吗?冷薇一把抓住他的手,陈步森感觉到了她的手可怕的力量,难怪淘淘会觉得疼,她的手像铁筘一样死死地握住陈步森的手,让他心惊肉跳。陈步森体会到了一种身陷险境的快感,在危险和得救之间摇摆的奇怪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