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节 向往

老朋友玛格特来访，从行nang中取chu一本看起来破旧不堪的德文书，兴致bobo地说：“和你的孩子一块儿读，是写两个德国小孩在北京的故事。”

我接过书翻翻；1903年柏林chu版，以孩子的口吻写1900年8月的北京。cha图上有拖着辫子的中国人。

我没说话。

晚上，玛格特像老祖母一样dai上老huayan镜，捧着书，搁起tui，让两个孩子簇拥在灯下说起故事来。我就在hua园里把chou长了的putao藤绕到栏杆上；月光里的putao叶子绿得发亮。

就寝前，十岁的孩子来到床边dao晚安，说：“那义和团的书很有意思，我们已经讲到第十页了。”

他停下来，思索了一会儿，又说：“可是，我觉得有点儿奇怪——里面的中国人，妈妈，都是坏人呢！”

我看看他，多么mei的脸庞，明亮的yan睛里有对整个世界的好奇和困惑。我知dao你会来，我知dao你会问，孩子，可是我该从哪里和你开始呢？

也许该从1792年大英帝国派往中国的使团开始。五艘船载了近七百个人，包括乔治国王的特使、画家、音乐家、科学家…，在大海上航行了十个月之后抵达了天津，在承德觐见了乾隆。英国人的目的在成立外jiao使馆以保障本国商人的安全和利益，天下唯我独尊的中国人却还不知dao外jiao上有所谓对等关系。乾隆对ma夏尔尼之不愿行叩tou礼极为不悦：“朕于外夷入觐，如果诚心恭顺，必加恩待，用示怀柔。若稍涉骄矜，则是伊无福承受恩典，亦即减其接待之礼，以示ti制。此驾驭外藩之dao。”

“朕意甚为不惬”的乾隆不知dao在这“英吉利外藩”所属的世界里，法国大革命已经发生，《人权宣言》已经公布，卢梭的《社会契约论》、康德的《纯粹理xing批判》、黑格尔的《历史哲学》、戈得温的《政治自由》等等著作已经chu版；乾隆也不知dao这些外表hua稽可笑的“外夷”已经发明了蒸汽机、蒸汽船，已经发现了植wu的光合作用。他更不知daoma夏尔尼的使团中，有人仔细观察了中国的船舰和火炮结构，发现它们远远地落后欧洲。

自满的帝国内bu缺少自我怀疑和自我更新的机能。英吉利国的庞大船队来了又去了，中国的大门并不因为使团的叩门而打开。这个shen锁的大门便在四十多年后被炮火轰开，是英吉利人的炮火。历史的julun辗过中国，shenyin声至今可闻。

或许也可以从《北京五十五日》这bu影片说起？1993年夏天我在北京，想看一bu以北京城为背景的电影，增添一点历史gan。在外国朋友家中看《北京五十五日》的录象带，却像吃了一碗掺了沙子的稀饭。老是演英雄的查尔登·希斯顿这回又是英雄——骑着ma，披dai武qi，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1900年的北京。电影里中国人愚蠢而且残忍，更典型的是，中国人像蚂蚁一样以群ti作为衬托英雄的背景chu现，绝对没有一张个人的面孔。电影的制作者毫无掩饰地呈现chu他对另一个文化的完全无知和对自己文化的绝对狂妄。这是50年代mei国好莱坞世界的“朕意甚为不惬”

或许更应该从LizzieAtwater这个女人说起？被派来中国传教的Lizzie在1900年8月初写家书回mei国：“我不后悔来到中国，只是遗憾成就那么少。我过了两年幸福的婚姻生活，现在，我们要一起死…”

这封信发chu两个星期后，已经怀胎九月的Lizzie和丈夫女儿，以及其他几家传教士和他们幼小的儿女，被诱骗到山西汾州府城外。埋伏着的中国士兵将他们一一she1杀，剥光了尸ti。被谋害的是十个mei国人、两个中国教徒和两个被雇的ma车夫。

这些传教士早在义和团的sao动中预见自己的死亡，但是他们的信仰给予他们视死如归的jing1神力量。然而他们原本崇高的jing1神力量，在时代的大景中看来，却显得荒谬。传教士在追求个人信仰的实现时，一点儿也不知dao自己其实同时是帝国侵略主义的一只爪牙。无私的、奉献的、崇高的个人，在历史的大漩涡里，却变成一个欺凌的、不公不义的集ti。

不可思议的是，那义和团拳民本shen，又何尝不是许许多多自觉无私的、奉献的、崇高的个人，背上“扶清灭洋”的重任，视死如归。可是在历史的大漩涡里，他们给自己的民族带来意想不到，弥补不了的劫难。

在山西遇难的传教士大多来自mei国俄亥俄州有名的奥柏林学院。1903年，校园上建起了一座纪念他们的石柱拱门，刻上了死难者的名字。每一年的毕业典礼，奥柏林的学生要从拱门下庄重地穿过。年年穿过，一晃又到了世纪末，这是20世纪的90年代了。

距离义和团sao动，八国联军攻打北京之后一百年，我们的世界liu行起所谓“后zhi民论述”奥柏林的应届毕业学生开始拒绝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