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手段狡滑,态度恶劣,属于坏人坏事,不是坏分子,是什么?…这不成个逻辑吗?那时候,给你个逻辑算是优待你了!有的人,他被揪出来,甚至弄死,连个逻辑也不给你!…我爸他自己怎么想?他…我不忍说,不忍…可我跟您说,说了吧…他知道怎么着也逃不出“地富反坏”这“四类”了,他就跪在革委会的人跟前,苦苦哀求…哀求能不能别算他“坏分子”只要不算“坏分子”算地主、富农、反革命…就是跟我一样,算“现行”都行…他得到的是先是一阵哄笑,然后就是一顿充满了羞辱的批斗…
…那村里不是没有好人,可那时候经常跟我们接触的,是不下五、六个最恶的人,他们其实也根本不懂什么文化大革命,不学那个《十六条》,从来不会念“要文斗,不要武斗”的语录,他们就是有那么个爱好,好斗人,不光好武斗,还特别会侮辱人…开不成群众大会,他们几个人也把你揪出来,批斗戏弄一番…
…有一天,他们招集了个大型批斗会,又斗村里的“四类分子”还有“走资派”什么的…他们为了说明我爸是“坏分子”就愣往他脖子上,挂了一串破鞋!…这就是挂在女“坏分子”脖子上,也是再没脸见人的事,对不?…我爸他当然受不了,当时脸就跟猪肝那么个色儿…我是被捆起来的,我挣蹦,要拼,被他们按住打,我救不了我爸…我真怕他批斗会后自杀…可是…可是…
…我很不愿意说这个…可都说到这儿了…我爸他没自杀,可我妈一开完那个批斗会,就扎进离会场最近的一口井里去了!…
…我爸当时一定是疯了…他冲过来拼命…不,不是跟他们拼,是跟我拼…他红着两只眼,扑向我,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,他全身跟通了电似的,嘴里嚷着:“你怎么不死呀!”…当时村里乱成一团,我妈投井,这毕竟是一件吓人的事…毕竟稍有点良心的人,都觉得这批斗会上的做法,是太过分了…我爸晕死了过去,这下更乱…就在这么一场大乱当中,反而没什么人特别来看守我…我就趁乱,逃出了村子…
…其实当时我的心就跟被割了下来,甩了出去似的…我也不是很明确地要逃…一种本能吧,我反正是往村外玉米地里疯钻…我要离开所有的人…
…我妈投井的时候,已经是傍晚了…等我终于停下来,趴到野地里大喘气的时候,天已经黑净了…我在那么个情况下,竟睡着了…等我醒来,我看见好大好大一轮月亮,明晃晃地照着我…我忽然像狼那么嗥了一声,接着便放声嚎啕大哭…那是我们家遭劫以后,我头一回哭…想起来也奇怪,这以前我爸我妈跟我遭了那么大罪,他们都哭过,我却一直没哭…这以后我也再没哭过…那就好理解了,是吧?那一晚,我把一辈子的哭,一次性地消费掉了!…
…自从我们家被遣返回村,我爸就总是埋怨我,说要是那天我要是不那么冲上去抢那把宝剑,也许批斗他们的人还不至于就把批斗升级,闹到这么个下场…是呀,人间有的事,是那么样,如果在一个细节上,没那么做,也许后来的发展,会是另外一种可能…如果那天我忍一忍,也许,他们斗过我爸我妈,没收了那把宝剑,说不定也就算了…不存在不把我们这么一家小市民斗倒斗臭,就不能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那么个逻辑,对不对?…可我当时,几秒钟里头,就那么决定,就冲过去夺宝剑了…后来他们批斗我,说我是要抽出那宝剑来,砍杀革命造反派…我没那么个动作,是来不及有,我心里是很可能有那个念头的…我爸埋怨我,还是因为,可怜啊…他嫉妒我!对,您没听错!他宁愿也被定成个“现行反革命”被绑起来…他实在受不了“坏分子”这顶帽子,更不能承受脖子上挂一串破鞋的虐待…
…我妈自从遭难后,一直沉默不语…我爸埋怨我,她在一旁不言语,不帮我爸腔,也不为我申辩…万没想到破鞋挂在我爸脖子上,她的命却再受不住,折了…
…我哭完,我就深深地理解了我爸,是的,他岂止是怨我,他是恨我!对,他恨死我了…他恨得有道理!不是他连累了我,是我连累了他!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