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在火车上读她的小说

寒假到来之前，裘利安订了去北京的火车票。现在他的恐惧正相反，闵到底会对他怎么样？男人会变，女人也会变，尤其是一个中国女知识分子，自己从没有过经验。闵既然能变过来，也能变过去。他实在怕在北京扑个空，闵会晾着他。

不巧，这天是星期日，拥挤的市南区街上，裘利安和田鼠各自坐了一辆人力车。时间jin，为了赶上火车时间，裘利安挥着钞票大叫：“赶上火车每人加一元。”田鼠的那个车夫瞅

空从人行dao上绕过，跑得飞快；裘利安这车夫不行，他tiao下付了钱，换了一辆车夫qiang壮的。

他赶到火车站，竟然还有十多分钟。田鼠早就将他的一口pi箱送上火车，放在厢位。

火车从青岛直达北京。裘利安不用问在哪里下车。他穿着中国长袍，shen蓝绸面，驼绒里。他不在意这服装是否使自己样子很hua稽。不过天已冷，穿这样的衣服真是享受。他担心北京更冷，也把黑呢大衣带上，还有一ding黑礼帽。tou等车厢十mei元，他一天半的工资，像从ba黎去柏林那么舒服。正巧这火车是德文告示，德式服务，使他格外惊奇。

火车很快就把新旧杂糅的青岛丢在shen后，铁轨一直延续进郊外乡村，穿过海湾山泊、田野、森林和无数隧dong。

走chu山东的山区后，就穿行在华北平原。河北，黄河liu域是中国的心脏地带，中国文明的摇篮，现在，目光所chu2之chu1却破败得叫他吃惊。冬天的农村，田野光秃秃几乎看不见树木，散散落落全bu泥垒的茅舍，房子像niu棚。村tou上，大人孩子都是衣衫褴褛，脏脸瘦削。

火车每到一站，车厢外便涌着讨饭的人，个个病瘦，衣不遮ti，在刺骨的风雪中冷得浑shen像筛子发抖。

越往北行进，越是贫穷。

英国农村至少还有田园风光，农民生活至少比城市的工人qiang得多。而中国工人生活虽然困难，中国农村的贫穷几乎使人窒息。裘利安很愤怒，就像lun敦东区曾经使他愤怒一样。世界正在进行战争和革命，而他却在干什么呢？

他想起在青岛火车站前，他tiao下人力车，差点撞倒一个上shen光luoku子极破烂的人。他收住脚，那个人是撑着拐杖，却跪着伸chu双手乞讨。他看清了，这人从大tui以下全没了，面前是一块布，上面写着字，不知是什么字，也来不及问，只是顺手往布上扔了几个钱，赶快进站去乘火车。那个人可能是个伤兵，和日本法西斯打仗，丢了tui，政府没心思guan他，也许是在内战中丢了tui，更没人guan。他的tui桩上不知如何钉了两截木tou，他就“站”在那两块木tou上。

他不是不知dao，在英国时，从记者的报导，从中国回来的人写的书，都仔细描写过中国的贫穷和苦难。中国的故事永远是悲惨的，让那些神经脆弱的太太们读不下去。所以中国是最值得革命的地方，需要ma尔罗笔下那zhong敢于牺牲的中国英雄。这时，他非常清晰地记起在去年九月，从香港乘船驶进上海时，他对这个国家的革命充满了怎样的激情！他写给母亲的“遗书”他来中国就是为了奔赴一条值得献chu生命的危险的路。

首先，现在看来有一zhong可能事件的发展，会使我卷入中国的革命政治，我想我会成为一个杰chu的行动者，我想试试。

其次，我zuo任何事，必是chu自jian定的信念，我对这个世界弄到如此白痴般一团糟gan到有责任，而且，对shen受此难的苦命的中国人shen为同情。如果我的中国朋友冒险，我希望我分担这危险…

这封长长的“遗书”他一直保留在shen边，没有寄chu。因为他到中国后，西方人写个不休的苦难，他看到不多。相反，他看到老百姓有自己喜庆的祥和，一旦从苦力劳动脱shen，他

们的生活也自有风趣。就说青岛，下等餐馆墙上也必然挂挂书法，柜上摆盆hua。他们在这个海湾边放个塔，那个山tou放座庙，艺术rong入自然，毫无唐突。有钱的人似乎不少，乡下的地主也能供子女到日本、西方留学。而知识分子有英国式的自由主义理念。至于中国女人，更是好看，而且喜huan生活中mei的东西。他由此竟然忘记了中国生活的另一面，或者说，有意不去注意那些带有腐烂化脓的地方。

如果母亲看见他那封遗书，只会理解他，并且只会喜chu望外他变了主意。因为遗书中有一段他自己也觉得给母亲看很不妥的话：

我的一生过得幸福而诚实，我情愿暴死而不愿其他死法。比如不想老死床上，没有比上战场更让